最近还好吗?我总是想发问。但是话到嘴边都硬生生的被憋回,这句话要以什么样的方式说出口,要报以礼貌还是昔日的热情。我有一种纯真的友情渴望,不限于任何我曾有过的朋友,这种渴望不包含任何暧昧或是有任何心机。我愿意把那颗透明的冰心递给你,也许双手微微颤抖,表情因为想要挤出微笑却感到恐惧而扭曲,可我希望你接住它。
她从俄罗斯的圣彼得堡来,披着一头雪白的长发,在阳光底下闪着淡金光泽,她皮肤也和头发以及她们那儿的雪地同样白,甚至她总穿着白色的吊带和丝绸短裤或者一身白裙。她来到这没多久,我们空闲时聊天,各自忙碌时互相牵挂。我和她有语言上不可逾越的鸿沟,虽都会点英语的皮毛,但总要借助第三方才能准确了解她话语的真正含义。有时候也闹点乌龙,她以为我楼下的老奶奶是我的亲奶奶。异国的人之间都有种国家差异的吸引力,有些人就酷爱接近中国人,有些人对俄罗斯人则尤为好奇。我和她就是这两种人。
今晚雨下的不大不小,不痛不痒,人站在雨中并不会觉得雨滴的重量让人窒息,但站在屋檐下便会听见淅沥沥不算小的雨声。天黑的不真实,没有一点光亮,这种黑只出现在城市里没有开灯且不透光窗帘紧闭的屋内,也出现在乡镇田野的黑夜里,那是一种盲人才能感受到的黑暗。她坐在我身边,手里捧着一盆新鲜的多肉,种的是观音莲,她问我这种植物的生命相较于需要光照和浇水的植物是不是更加麻木?我说不敢苟同,也许他们拥有的不是麻木,是空净平和的自然。她既而告诉我她想睡觉了,就窝在床的一侧,被子没盖住她的肩头,像一只浑身雪白但缺乏营养的小猫。
后来我离开了,总是往返各地,像动物一样迁徙,在同一个地方不会呆过一年。她很埋怨我,第一次甚至破口大骂,可我一句也听不懂,只能抱抱她。我们很久不再说话,聊天记录停留在她分享给我的一部电影上——东方快车谋杀案,当时她为侦探的善良感到惋惜,并且告诉我这电影让她对电车难题有了新的看法,她说她不再想要变得无私,也不想要别人为她的无私感到心痛,她想要没有矛盾。有天她发了一条帖子,附图是我送给她的猫猫玩偶,她说,我走了之后她感到我们渐行渐远,便开始把话都说给玩偶听。
我觉得要去见她。
在见她之前,她对我的即将到来一无所知。我知道她每晚大概七点多都会去楼下买一瓶橙汁喝,她说那家的味道最像她在俄罗斯喝过的。我守在我们曾经的家楼下,到了七点果然如我所愿。她看起来憔悴多了,面色由白变为蜡白,有些坑坑洼洼的痘印,眼圈也更重了,嘴巴没有血色,看起来很贫血。
我知道我将要说出那句我憎恨的话,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在错过了太多珍贵的朋友后我已经切身体会到自己的挣扎。我总是抛下所有人,走上那条荒无人烟的小路,又对那条热闹温暖的大路遥遥的望。有一层透明的屏障隔在这中间,那东西现在被人们称为疏远。我想现在是打破屏障的时候,我想把那颗冰心递给她。
“你最近还好吗?没有睡好觉吗?”“不太好,我没有别的朋友。你走了,我只能在家窝着。”“对不起,我现在回来了。”“其实不用这样。我已经不再怪你了。”“我搬回来和你一起住了。”我说完这句话后,她的表情先是有些诧异,然后面露难色,紧张的看着地面。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甚至也不是生气。可我总觉得,离开之后再回来,太理想了。人的感情像一根线,走的越来越远,这根线就会在哪一天由于绷的太紧而断裂。”“我们的呢?是不是已经断了?”“嗯。”
我不再说话,只觉得心里发酸。我们相对无言,时间过的很慢。好久之后她开口说,“走吧,我们一起回家。”看起来她是思考了一会儿才愿意继续收留我,此时她的表情无限包容,又像一只混白的猫咪那样温柔。我们回到了曾经的家,也许还是以后永远的家,很多东西都没变,只是曾放着我的书的书架其中一格,摆上了一些相框,照片上有她和两个中国女孩,她们在草地上野餐,手里都拿着瓶橙汁,是归为饮料的那种不健康橙汁。身边的两个朋友紧紧用臂膀围着她。她们三个笑的很明媚。
她注意到我在看那张照片,就走过来缓缓的说:“我最近找了个机构学中文,她们是我的同学,人还挺不错的。”我既欣慰又觉得嫉妒,心里的火山冒着酸涩的岩浆泡泡,烫的我眼睛疼。后面几天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只是她看上去安静了很多,不再总是粘着我。她总要做自己的事情,白天出去上课,下午也在外呆着,从来不对我说她都在做什么,直到晚上七八点才回来。我和她都在家时的空气,像是从上到下都缠着细软的蜘蛛丝,让人觉得束缚。
过了不到一星期,那天晚上同样下起了小雨,她半湿着白色的长发进门,告诉我她要搬走。“hi。我的同学们找到一间不错的三居室,正好多出一间房,她们问我有没有兴趣去住,房租也不高,那里挺漂亮的,那条街也有很多俄罗斯人。这里是你租的,现在你可以继续住着没人打扰了。我打算明天就收拾收拾。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来帮我搬行李的。”她始终淡淡的笑着。
我不说话,冷着脸靠在沙发上看书,但我已经记不住书上的内容,只是像傀儡一般的翻着页。过了一会儿我从深渊中浮了出来,猛的站起来拿起包往外走。我告诉她今晚有个朋友请我去喝酒。第二天我也没回去,自己在酒店睡了一天,只是躺在床上,没睡上多久。我辗转反侧,感到自己又错了,也许那种怀念是多余,是镜子破碎后涂抹在裂缝中的胶棒,不仅愚蠢,而且于事无补。
第二天很晚我才回去,屋里已经没有了一切她的物品,我找遍每个角落想发现一张她留下的字条,但什么都没有,就连她走过时会闻到的那种栀子叶的清香,也被一股死气替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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