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莲时，人们称她为莲子。多么的洁白，圆润，惹人怜爱。人们把她捧在掌心，把玩之间，充满了赞誉之词。

枕在人温暖的手掌里，她觉得自己，是贵为明珠，是宝中之宝。应该走进天子之堂，镶嵌在王冠上的一颗明珠。或是王子王妃的囊中之物。是应该囊括天下人人人羡慕的目光，是应该与王子平起平坐，与珠宝同价的。

后来，她被理所当然地埋进土里。虽然有些失意，但很快发现，这里也是美好的所在。土肥水美，她所需要的水分和养料，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还有鱼虾作伴，小草在岸，没有风寒、干涩、孤寂。她很快落了根，并发出芽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你看，诗人的赞美，有多好，多让她惬意。

绿叶与红花，有的铺散在水面上，相互映衬。有的早超过水面，高高擎举。挺拔的叶子，像一把把伞，在微风中摇曳。未开放的花蕾，像冷俊的梭镖。开放了的花朵，热烈奔放，满池飘香。多么的激动人心呀！引得多少路人停下脚步，驻足观望，纷纷拿出手机，举起相机，争相拍照。惹得诗人们诗兴大发，凭栏赋诗。画家在池塘边支起画架。音乐舞蹈爱好者干脆在池塘边放开歌喉，翩翩起舞。

多少人，早上来，黄昏来，晴天来，雨天来，白天来了，月下还要来。人们乐此不彼，恋恋不舍。这里，成了网红地带。

很快，栩栩如生的莲花塘，上了抖音，上了朋友圈，上了报纸电视，上了华丽的展厅，上了书本与画册。

送人莲花，手有余香。有人为在这里留下精彩的瞬间，为博得了朋友圈的赞誉，为撬动了心上人的心扉，而洋洋得意。有人为在这里找到了美，找到了倾诉地，找到了安慰，而欣喜不已。莲也不禁为此陶醉。

瞧吧，人们可真是太有才了。诗人把她写得多美呀！“玉雪窍玲珑，纷披绿映红；生生无限意，只在苦心中。”

那些正直人士，把菊花喻为隐逸者，把牡丹喻为富贵者，把她喻为花之君子！那些信佛之人就更不得了了，直接把她比作佛教中的圣物。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均以莲花为座。“莲在水中生，心在水中明；我心望明月，明月照禅心。”

她真是受宠若惊了。于是，她把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所有的营养，都投到花上，投到叶上，信心满满，做大做强，以吸引更多的眼球，得到更多的赞誉。她想，总有一天，我要把皇帝也请上莲花宝座，把链子镶嵌在他的皇冠上。

到那个时候，哼哼，你们看我，还会不会在烂泥巴里鬼混。

可是，有一天，她终于发现，叶在枯萎，花在飘零。而她对这一切，简直无可奈何。很快，池塘的水面上，一片凋零，萧条。除了有几支枯叶而外，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了。莲花塘静如死水。

她的辉煌，都如过眼云烟，如火恋毛坡，一晃而过。她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鸡，她被清零了。很快，池塘冷落车马稀，一切都恢复了安静，恢复了原样。塘边的印痕，渐渐退去。这世上本来有路，走的人少了，就没有了路。

而这还没有完，很快，她的朋友圈，一个个都离她而去。那些旦旦誓言，还不如一只枯叶。她不但被清零，还出现了负数。

她开始对自己进行斩断式的反思。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活，不应该这样过。她觉得自己，作为莲，不能仅仅以绿叶来取悦于人，以红花来自以为是。这样会显得自己很浅薄，很无知无趣。何必刚有了那么一点点才华，就要外露，就要沾沾自喜呢！

她觉得，既然朋友们都狠心抛弃了她，不再理会她，她又何必，要那么在乎他们呢。

经过一个又一个的不眠之夜，她慢慢回归于淡泊和镇定，她懂得了什么叫沉寂，什么叫冷静。在逐渐寒冷的秋天，她默默地承受着这该来的一切。

终于，她摆脱了朋友圈，摆脱了虚荣。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作为莲，那些已逝的辉煌，已不值一提，甚至根本就没有辉煌。原来的那些赞誉，根本就没有什么营养，没有什么意义，作为莲，那些都不是她的需求。

她应该有更高的追求，她应该追求什么呢？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根。对呀，我还有根呀！

于是她不再理会外面的一切，任由叶在飘零，花在枯萎。开始转向，默默地把根扎进更深的土壤。她发现，这下面的下面，寂静无声的，没有亮光的黑夜里，才有着她最需要的养料、清泉。她贪婪地吸收着，根在一天一天变粗，长大。

而从池塘边走过的人们，甚至天天从她身边游过穿过的鱼虾泥鳅，也全然不知她的成长，她在一天天强大。他们都以为她一蹶不振了，消沉了，落没了，甚至消失了。

偶尔，会有老游客指着池塘，给新游客介绍，这里曾经是荷满池塘，只可惜你来晚了，不然是可以饱饱眼福的。就像走过墙外的老媒婆说，墙内曾经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大家闺秀，只可惜早出嫁了。

她沉寂着。她觉得自己的今后，不应该再显耀。她开始变得更平静，更收敛，更好使。

她在沉寂中走向成熟。成熟于一场虚空之后的苏醒，成熟于顿悟之后的明晰，成熟于舍弃之后的海阔天空，成熟于复杂之后的简单，成熟于做减法的轻松，成熟于至简至易，成熟在一片荒凉的地方。

她就像一条潜伏在海底的鲸鱼，见惯了惊涛裂岸，海啸龙腾，不受外界的干扰，默默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就像一座远离嘈杂人迹罕至的高山，见惯了喧闹繁华，世态炎凉，不再贪高求远，默默地一毫米一毫米地长高。

他努力着，在污泥中，把自己做得雪白；在陈腐中，把自己做得嫩润；在梗阻中，把自己做得上下通畅；在夹缝中，把自己做得挺直；在贫瘠中，把自己做得丰厚。

当她经过了整整一个秋天和大半个冬天的历练之后，她终于浮出水面，来到她该去的地方。

终于，她安安静静地出现在市场上，出现在寻常百姓家的餐桌上，出现在药铺店的秤盘上的时候，还是有诗人，或哲人，品味到了，总结出了，对她作出了这样的评价：“出于污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感觉到了自己的厚重，感觉到了自己的强大。她在不停的舍弃，不停的做减法中，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她为此得到了千百年的荣光。

图：何君

作者简介?

张龙，四川攀枝花人，攀枝花市签约作家，攀枝花市仁和区作家协会主席，已在国家、省、市公开报刊发表小说、散文50余篇万字。擅长写农题材的小说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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